时光飞逝,转眼恩师梅曰强先生已辞世两年有馀。如今,每当思念涌动,梅先生那镇定、安详的抚琴身影;带着浓厚方言的语调;慈祥的面庞……仍清晰地占据着我的记忆。记得初识先生是在1986年梅庵琴社成立大会上。后来我与姐姐正式拜师学艺,与梅先生结下了深厚的因缘。值此先生CD出版之际,写一些多年来心中的感受,以表示对恩师的怀念和敬意。
梅先生是一位琴艺高超的老师。他引领我们畅游古琴艺术海洋,领略广陵派的清幽雅韵,体悟琴乐演奏的境界,讲授琴学,阐释琴道。
先生传授琴曲要求极严。每一个曲子都必逐句口授,并对演奏的韵味甚至每个音、每一手势详加分析、讲解。除此之外,让我感受最深的莫过于闲暇之馀梅先生的畅性随谈。其中包含了他多年来对琴艺、琴道的深邃领悟和阐释。这些都随着他的娓娓道来,逐渐沁入我们的内心,沁入了对每个音符的处理、每个乐句的抒发、乃至每首乐曲的诠释中。可以说,梅先生教会学生的不仅是如何熟练地弹奏每首琴曲,更重要的是怎样处理音乐,从宏观整体理解古琴艺术。如,在指法上,梅先生强调要“方圆并用”,通过吟、猱的配合;手指正锋、侧锋的运用,使音乐亦刚亦柔,相得益彰。在乐曲细节方面则以音与音之间的相互呼应,各乐句间缓急的处理构成细腻丰富,跌宕多变的音乐风貌。而对于琴曲整体而言,梅先生认为弹琴者须借助各种表现方式凸显琴曲的艺术形象。由此便有了《梅花三弄》中不畏严寒、傲雪绽放的梅花精神;《渔樵问答》笑看世间变幻而独自超然世外的情怀;《樵歌》潇洒脱尘、振衣千仞之态,清新恬澹、高歌醉舞之情……一首首琴曲在梅先生指下阐发出无限意趣。基于多年弹琴经验,梅先生将琴乐演奏艺术升华为琴学理论,提出“身、律、心”三者的统一。所谓“身”是指古琴演奏中手指的诸般技巧;“律”是指音乐的节奏、音准和旋律等等;“心”则是琴者对音乐的认识和感受。他常说,“身律心”三者的统一才是涵盖和指导整个琴乐演奏艺术的哲学思想。
梅先生又是一位杰出的广陵派传人。他一生师承汪建侯、胥桐华、刘少椿、夏一峰等诸位琴家,其中以刘少椿先生为重。因此,其琴乐风格以广陵派为主,兼受金陵派、浙派、川派的影响。“绮丽细腻、跌宕多变、刚柔相济、音韵并茂”十六个字是先生对广陵派琴乐风格的概括,同时也是他一生所追求的艺术标准。
梅先生平生尤喜爱弹奏《樵歌》、《山居吟》、《渔樵问答》等乐曲。音韵上追求清雅端正、澹然而平和,古曲所蕴含的贤者隐居山林、放荡中流之意、潇洒脱尘之态与先生的气质、人生境界相契相合。琴如其人,他为人谦和、豁达、不慕盛名。凡是与先生亲近过的学生都会他人格中洋溢的真诚和质朴所感动。同时,梅先生对于古琴艺术也同样怀着一份真诚和执着。他一生授徒百馀名,凡有学生求教,必不辞辛苦,将己所学倾囊相授。其所希望的是能够看到学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古琴艺术能够蓬勃发展。先生晚年移居江南古镇扬州,广收门徒。一心致力于古琴事业、广陵派发展,倾注了最后的心血。至病榻生日之际,许愿仍高呼“为古琴事业发展而奋斗”。发展琴乐似乎是他一生中永恒不变的内容,甚至已融入他的生活,成为生命的一部分。从梅先生身上,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一个“以琴为己任”的弹琴者所具有的魅力和人格。
梅先生已离开我们2年多了,但他的琴学理念和对古琴艺术的求索精神仍将永远伴随和激励着后学者赋予“琴”,这一古老乐器更绚丽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