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識廣陵斫琴大師張玉新先生印象
天下聞琴者甚衆,識琴者稀;羨琴者甚多,善琴者少。貧道僅是聞琴、愛琴者,兩年前在西安購得當代斲琴大師張玉新先生所製古琴一牀,聊以附庸風雅。
時光流逝,古琴屈居貧道陋室,每當觀魚賞月與鳥談天之際它都會陪伴在貧道身前。一日,在池畔與魚相親時,不慎將它磕碰在池邊的硬石上,琴頭嚴重受創,琴面亦有劃傷。棄之不忍,而再擺放又覺不雅。為恢復往日容顏,於今冬十月吉日,攜琴先至潯陽教我彈琴的施老師住處,再經施老師引薦,與張玉新先生電話聯系過後,又再踏上去廣陵的路程。
與這位聞名已久的斲琴大師初見是在古運河畔的躍進橋頭。粗粗打量,先生身上透出一股山林之氣,一時使我想起“孤舟蓑笠翁”、“欸乃一聲山水綠”若幹詩句來。此時若為酷暑季節,先生若是再著一雙麻鞋,倒與那泛舟江湖人士無異了。窺其上下,身著黑色唐裝,足登道家雙瞼履;察其形貌,頭圓,面無威儀,目無威光,左曜黑珠下滑,承漿扁平。單就這幾點而相之,青少年時期必經風吹寒林之苦;可貴的是准星隆起,水星豐潤,耳輪有廓,則透出中年富貴,晚景清閑之氣。暗自思忖:是為大師乎?儀表非貴,顯在何處?寒喧幾句,便同去了“琢琴堂”。
“琢琴堂”設在先生起居的客廳裏。初一進門,轉過玄關,頓時被牆上的古琴所吸引。西邊牆上掛著五張琴一字排開:伏羲、神農、仲尼、靈璣、蕉葉,呈金、木、水、火、土之象。北面牆上掛著六張琴:天、地、與四方,隱含六合。張張古琴,精美絕倫;細細察看,詢為珍品。尤其是那蕉葉,身如瑩珠,色若碧玉,光似綢緞,滑如凝脂。渾體透出一股冷豔,望之興歎,撫之神遊……一時間貧道仿佛置身於琴林之中,遊蕩於太虛之上。客廳中設仿漢琴几以及琴凳,琴几上橫臥著一牀絲弦玉色蕉葉,形狀之美之豔,如絕世佳人熟睡方酣,恍焉惚焉,讓人浮想聯翩,產生無限的遐想。此時先生已將茶水煮沸,輕呼“道長品茗”,這才使我從夢幻般琴林中神遊出來。品著香茗,與先生隨意聊起,這時你會發現他是一個真正的斲琴大師,談古論今,以琴喻世,妙語連珠,童趣尤存。尤其是他那一雙手,略屈似龍爪,此時方才恍然大悟,顛之倒之,對他從新審視,原來頭圓無儀因內藏四象,目光無威是兩儀內含,形體無方則胸有麗珠。正是這雙龍爪,才會有這些絕世珍品問世,正是這雙龍爪顯得他斲琴尊貴,正是這雙龍爪助他在當今斲琴界傲視羣雄。
品茗少頃,先生坐在了仿漢琴凳上輕撫著那牀絕世蕉葉,龍爪形手指在琴弦上左右緩緩遊走,像是撫摸著一個熟睡的嬰兒,眼神中流露出絲絲愛憐。而那蕉葉輕緩地在先生指間吟唱,也仿佛明白了先生的心意。霎那間一聲輕泛,隔空傳來一曲《平沙》,其音如滄海之龍吟,如古刹夜半之鐘聲,如天籟傳之天外,如空谷傳出鶴鳴。清悅之音頓時灌注貧道的靈臺,從百會到湧泉,從風池到勞宮,六脈通暢,冥慧俱清。曲終,餐音回品,尚有多少遊思揮之不去。繞樑餘音尤在,心內耳外,若有物焉,若無物焉;似空非空,湛然澂寂。環顧四周,發現北面牆上懸有當今古琴大師李祥庭先生手澤“琢琴堂”三個大字,有趣的是“琢琴堂”的琢字少了一點,不知是手誤,還是另有隱意?貧道心中暗想,這堂中若是東面、南面也各掛五琴以就宮、商、角、徵、羽和仁、義、禮、智、信諸義,便可音德互見,了然無痕了。
餘興正濃之際已是傍晚時分,先生安排就餐之後,便下榻在了一家客棧。等待修琴的日子過得十分愜意,有斲琴大師與他的若干好友相伴,或郊外品農家菜,或運河酒家嘗東關小吃,更得瞻仰已故宗師梅老先生陋室。不幾日琴已修好,施老師也從潯陽來到廣陵,貧道雖是山林中人,但亦頗喜紅塵白浪,如不是自己有事待辦,眞願再多滯留幾天,奈何!
臨別時,依舊是古運河畔、躍進橋頭。施老師穿了一件火紅的夾克,耀眼燦爛;而張玉新先生仍是那身黑色的唐裝,二人並立一處十分耀眼,一個是太陽,一個是深潭,相得益彰,合在一起便構成了一個完整的太極。車開遠了,再回首,恍惚那太極旋轉起來,漸漸地黑色圖案中現出龍爪,托起一牀牀精美的古琴,依式展開.伏羲、神農、仲尼、靈璣、蕉葉……
戊子冬月明鏡道人於陳倉混元洞记